【4-A】

大災之後一片狼藉的地面反而因為建築物的損毀終於解放了天空的面積。坐在地面上擡頭就可觸手可及廣闊的天空。

夜晚正靜謐的蔓延，遠方的城市卻依然蓬勃熱烈。

數千年前的大災變導致地面世界一片荒蕪。太陽輻射變異，土地和水源受到汙染，生靈受到影響奔赴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死亡或者異變。死屍之中也充滿了輻射能量，一層層累積在吞食它們的活著的生命體中，到達某一上限，就發生了可怕的變化。

野獸和植物全部變成了怪物，在地面上肆虐，破壞建築和設施。人類的身體脆弱，大災變的前幾百年裏幾乎無人能在地表幸存，僅存的人們躲進了地下，這才逃過一劫。

從那個時候開始，“墟魘”的時代就此降臨。

躲入地下的人們探索地下後發現了奇異的能量，形如礦物結晶一般生長在地下河道和溶洞之中，只是那些結晶蘊含的可用能量太過稀少，大面積的提取也只能凝聚指頭大小的一塊。因為其如星辰般閃爍發光，人們稱之謂“星屑”。

而那個時候地面上因為環境的極端變化，天空早已失去了顏色，遑論日月星辰。

星屑雖然稀少，但是蘊含的能量卻是原礦的數百倍，芝麻大小的一點點也可以提供長達數月的能量需求。在災難中被特殊保護的研究者開始研究這種能量的使用，其餘的人們就開始開辟地下世界，建造他們的避難所。

直至城鎮的形態完整出現，已又過了百年。

最先進入地面下的人類，我們成為“幸存者”的，他們發現了星屑並且研究了它們，提供了珍貴的研究資料。這群人，因為是從地面逃到地下，身體受到了並不嚴重但也很麻煩的輻射的侵蝕，無法接受星屑的改造。

而與此同時，因為輻射的原因，身體的基因被改變，身體難以老化，生命被延長，他們無法回到地面，誕生的後裔也一樣具備了相同的問題，因此他們開始從研究星屑變成研究“新人類”。

他們提取自己身體之中未被輻射影響變異的還算健康的基因鏈，開始研究克隆人，借助星屑的能量他們成功的研究出了一批身體健康的“人類”，但是這些人類依然無法抵禦輻射，他們只是最類似於“普通人”的克隆人。

於是研究者們嘗試將星屑的能量註入這些克隆人的身體，在不斷地嘗試之後，他們終於找到了適合的範圍，在這個範圍內讓克隆人與星屑融合，能夠創造出被最大限度優化，長時間不受到輻射影響以及各方面屬性都能夠提高的“新人類”。

這批新人類變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這些新人類背叛了他們的“父母”，跑到了地面上，建立了新的庇護所。

地面下的人們——這個時候已經可以稱呼他們為“夜族”。夜族人幾乎要對這樣的打擊絕望了。因為新人類帶走了他們的研究資料，銷毀了他們的研究設施。他們不希望夜族繼續創造更多更好的“新人類”，因為在當下這樣優勝劣汰的世界之中，如果出現了更加優化的人類，他們就會被毀滅。

這些拋棄了夜族的人類就是現今地表人類的祖先。

夜族只能從頭開始進行研究。因為新人類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他們雖然能夠抵禦輻射一段時間，但也僅僅就是一段時間而已。白天地面上的輻射值會達到最高點，即便是能夠抵禦輻射的新人類也不能就這樣在白天的地面上行走。他們只能選擇在晚上出行。但是晚上是大部分變異怪物活躍的時候。

除非有一天輻射徹底消失，否則這些人也只不過是和他們夜族差不多一樣的在黑暗中前進罷了。

在這一系列夜族所進行的發展和研究的時代之中，耶格爾一族作為當時地下人類的領導者始終占據著極為重要的地位。這個氏族在災難尚未來臨之時就是地面上極受人尊敬的一族，這一族中誕生了無數研究領域的翹楚，因此在災難來臨之際很多氏族都選擇了以犧牲自己的方式來保全這個氏族的延續。而事實證明他們也是對的，如果沒有耶格爾，地面下的求生會比現在困難的多得多。

而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耶格爾帶來了阿克曼。

這與耶格爾一同進入地下受到了變異的狼犬一族，在未來的幾百年內都是地下人類免受地面怪物入侵之難的堅實盾牌。

或許沒有耶格爾就沒有夜族的繁榮，可是沒有阿克曼就沒有夜族的延續。

可是阿克曼卻在這一系列的災難之中毀滅的只剩下了兩個族人。

其餘的狼犬無法與之□□以延續後代，這一族如果無法找到新的繁衍方式，或許他們也會成為“墟魘”時代滅絕的物種之一。

這個世界，每每都殘酷的令人如此絕望。

利威爾並不算很緊張的追逐著把自己遠遠甩在身後的那個影子。他並沒有用全力，因此沒有追上他，不過他也沒打算這麽快就追上他。

想起那張臉來，他還是很舍不得的。

城市在身後慢慢變成了一個陰暗的輪廓，黃昏的色彩越發暗淡，黑夜將至。

城市之外是遼闊的近乎空洞的荒原，從覆興開始到現在也不過幾百年的時間，人類修建好了14個城市，還沒有多餘的力量去改造城市之外的世界。

反正他們已經擁有了足夠的生存空間，暫且不需要給自己帶來更多負擔。

現在的人們其實還依然沒有走出“墟魘”的陰影，雖然那個時代的信息已經消失殆盡，但是留存的那些負面情緒依然沒有完全消失掉。

最好永遠都不要消失。利威爾冷漠地想。最好永遠都禁錮在那片由死亡和猙獰組成的陰影裏，這樣才對得起被他們永遠踩踏在腳下的夜族。

黑暗伴隨他們的奔跑漸漸擴散在整片荒原之上，遠處隱隱可見丘陵的輪廓。過了那片連綿的山丘雖然在地面上看起來風景也不會改變，但是那裏的地下有夜族的城鎮。

看著那個影子跌跌撞撞的爬上山丘，利威爾快跑了幾步，從風衣下面抽出了一把匕首。

應該讓他們看著的。

應該讓他們看著這片土地的。看這片什麽都沒有的土地，它們就像夜族空洞黑暗的命運一樣，因為無法忍受陽光的曝曬而荒蕪。

而毫不知情者，還在享受他們無知的幸福。

無法令人認可和忍受的幸福。

“你最好讓我輕松地幹掉你。”利威爾一邊朝著那個方向前進一邊喃喃自語道，“你越是掙紮，我就越舍不得下手，然後你就越是痛苦吧？”

黑暗如同一大片蝙蝠一樣從他頭頂飛過，將陰影覆蓋了整片天空。

夜晚降臨了。

“救……救命！……”男孩筋疲力盡地掙紮在滿是砂礫的土地上。雖然已經沒有力氣，但是依然不敢停下腳步。

“……救救我……”他跌跌撞撞的朝著眼前最近的一個沙丘跑過去，手腳並用的爬上去，然後暈暈忽忽的從上面滾了下去。

“救我……”即便是臉埋進沙堆裏，他也依然在低聲重覆著呼救的話語。

靠在沙丘旁邊的人歪過頭靜靜地看著這個滾到他旁邊狼狽的把半個身體埋進沙子裏的人。

“你看起來累極了……”他喃喃道，卻沒有伸出手幫他一把。“看來你從來沒有這樣肆意的奔跑過……”

男孩掙紮著從沙地裏探出頭，看到他的那一刻幾乎要哭出來了：“求求你，救救我！有人在追殺我！”

“你被人追殺……”他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有些同情地笑了笑。“那你可不能在這裏停下，他會追上來的。”

“我已經沒有力氣了……”男孩紅著眼睛嗚咽，伸手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臂，“求你，幫幫我，我不想死……”

“我不會幫你的。”他輕聲說，然後將他抓著自己的手慢慢的掰開。“他就要追上來了，你還不跑麽？”

男孩絕望的看了他一眼，掙紮著朝前跑了幾步，卻還是因為力竭而倒在了地上。

他擡起頭往身後的沙丘頂端看了眼，一個人正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們。

察覺他的視線，男人跳了下來，很瀟灑又帥氣的一個跳躍，手臂擡起，手中的匕首在夜裏如同星辰般炫目閃光。他落在男孩身後，手裏的匕首幹脆的紮進了他的後頸之中。

沒有鮮血噴濺的場面，男孩艱難的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手腳抽搐著癱軟在了沙地上。然後是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男孩的身體之中像是有什麽在沸騰一樣，產生的氣體將他的身體都撐開來，皮膚沒有破裂所以那些東西都充滿在他的皮膚之下，將少年人光潔的皮膚撐開到光滑的極致，幾乎要反射起光來。之前纖瘦的男孩的樣子已經完全消失了，現在呈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個圓鼓鼓的幾乎看不出人形的“氣球”。

坐在沙丘下面的那個人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沒有出聲，也沒有表現出一絲恐懼。他只是在看到那個場面之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利威爾——那個導致這個場景出現的罪魁禍首的表情也很冷淡，他上前試圖抽出自己的匕首，不過或許是因為皮膚漲開擠壓力度太大的原因，他的動作不太成功。於是他只能不耐煩的從靴子裏掏出另一把短刀，然後在那具恐怖的“屍體氣球”上劃了一刀。

皮膚破裂開來，不過裏面充滿的並不是氣體，而是一些無法形容的半液態物質，粘稠並且味道極為刺激，花花綠綠的帶著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內臟還是什麽器官的肉塊流了一地。

當這些東西全部流出來的時候，那屍體原本的表皮依然完好無損，軟塌塌的鋪在了地上，依然能看出來是個人的輪廓。

利威爾面無表情的蹲在那一灘溶解混合物的前面，目光打量著那些被包裹在半透明粘稠物中的肉塊，不時地用手裏的匕首伸進去翻動兩下，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那個被他忽略很久的人此刻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不在……那裏面。”

利威爾看了他一眼，轉身用刀尖挑起了地上的那片“人皮”，將其整個劃開，然後攤開。

終於在一片黏黏糊糊的東西裏找到了一小節形似骨骼的結晶物。

“是這個嗎？”他掏出手帕將那東西擦了擦，然後舉起來問道。

“是的。”對方回答道。

“這就是‘源’？”利威爾瞇起眼睛打量。“你要怎麽用它，磨成粉吃了嗎？”

對方輕笑了一聲。“啊……你的想象力真不錯，利威爾……不過那可不是吃的。”

“和地礦結晶一樣，這個東西只是在‘序列生物’體內形成了結晶保護殼，還需要艾爾敏將其中的東西提取出來才行。”

利威爾將它放進了口袋裏，然後擦幹凈匕首和短刀放回原處，朝著他走了過來。

“這是‘奈恩’。”他蹲在對方面前看著他低聲說。“放心吧，我會在你生日的那天把全部的‘源’作為禮物送給你。”

對方看著他的眼睛溫柔地笑了笑，伸出手捧住他的臉。“我真高興，利威爾。”他說，“我真高興……你出手的姿態依然這麽漂亮，幹脆利落毫不猶豫……利威爾，我要怎麽告訴你我喜歡你這個樣子呢？”

“吻我一下。”利威爾說，“吻我一下。你既然知道，就應該給我一個幹脆直接的獎勵。”

對方湊上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輕吻。

利威爾按住他的後腦勺立刻加深了這個吻。

“好了，你該回去了。”一吻結束，他立刻說道。“米卡莎和艾爾敏現在應該在來到地面的路上。”

“我只是想看看風景。”對方說，“‘覆興節’的時候，地面上的城市會裝扮的很漂亮。”

“等到那天再來看。”利威爾握住他冰冷的手指。“還有煙花和□□表演。我會讓米卡莎和艾爾敏帶你來，不要再讓別的人幫你，還留你一個人在這裏，這很危險。”

“好的。”他笑著擁抱了他一下。

利威爾側耳聽了聽，然後放開他站了起來。“我該走了。”他語氣之中透露出些惋惜。“如果米卡莎看到我一定會生氣，我得先走一步。”他說著低下頭在那人額上吻了一下。“不過我們很快就會再在一起的。相信我。”

“好。”對方溫順地應了一聲，然後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Titan！——”艾爾敏的聲音隨後在不遠處響起。他擡起頭，看到米卡莎巨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扭曲變化，然後變成兩個人影朝著他飛快的跑了過來。

“你簡直是胡來！”艾爾敏見到他就立刻開始譴責，“如果讓我知道是誰把你帶到地面上的，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Titan笑著看著他和米卡莎憤怒又擔心的臉，慢慢的將頭轉到一旁。

沙地上還留有殘餘的痕跡，不過大多數都已經滲透進了地面。

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眼中的光滿慢慢地黯淡了下來。

“他真是個合格的殺手……利威爾。”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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